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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光記

4、3、6、9,不銹鋼按鍵平坦、光滑、生硬。這種手感小崔一向不大喜歡,更何況,這次取的是帳戶裏的最後一百塊錢。他期待的是各色面值的一打兒齊全的鈔票,ATM中吐出來的卻只有兩張愣頭愣腦的伍拾圓。雖談不上失望,卻也令他為難,因為把大票兒破開會有點心疼的感覺,還有點麻煩。取錢當然是要花的,他本希望能痛痛快快地花光這象徵著生活保障的最後一點錢,可是現在,他沒了興致。

門外是一個漂亮的小廣場,有五彩斑斕的地磚、鏽跡斑斑的銅像、不聲不響的噴水池。還有稀稀落落的遊人,他們好像都挺悠閒的。當然,也還有鴿子,血統駁雜的鴿子,它們脖子一伸一縮地一刻不得安閒地滿地遊走。小崔看到了這景象,卻沒法接納這景象,仿佛視網膜裏鍍了層銀,光線所附載的資訊絕大部分都被這層銀反射了回去。能透射到他腦子裏的只有亮。

因為亮,他意識到這是白天;因為亮,他覺得頭昏腦脹。脹到痛時他想到了一部很老很老的電影,還是粵語的,叫72家房客,情節都溶解在脹痛裏了,只有劇中一個巡警(也許該叫巡捕)的名字在耳邊回蕩:三六九——仨姆擼勾,最後一個字在他的語言中樞裏還被解讀成了陽平。這三個字的粵語發音使他著迷,他催動了舌頭依樣葫蘆地描摹著這古怪的聲響。因為在這裏,他是個外國人,沒人懂他的話,也沒人會在意他,所以他無所忌憚地出著洋相。他覺得這樣很有意思。不過,這點意思還不能使他高興起來。

有信號傳過來了,傳到了小崔的腦袋裏。經過辨認——或者說成解調可能更準確一點——他認定,那是不懷好意的笑。這非善的訊息來自一個姑娘,東方長相的姑娘,兩個並肩走過的東方長相的姑娘中的一個姑娘。小崔的理性思維緩慢地起動了:泰國人?韓國人?中國人?廣東人?要不然怎麼能聽懂我的話?不,聽懂又不是發笑的必要條件呐!咳,管她是什麼人呢,反正長得也不怎麼漂亮。

不過,不管怎麼說,那畢竟是個年輕的姑娘。而小崔已經很久沒跟年輕的姑娘做過什麼交流了,如果這也算是交流的話。

「怎麼不算呢?我出洋相,她笑,一個激勵一個響應,怎麼不算交流呢?哦,那可是個歡蹦亂跳的大姑娘啊!」想到這裏,他不想再繼續這胡思亂想,但沒人能在他的表情中找到絲毫跡象,以之牽強附會地證明他有這分定力。他雖然沒這分定力,卻也沒有繼續這胡思亂想的毅力。無論是理性的思考還是不著邊際的幻想都使他疲憊不堪。這時,那塊剛剛遮住了太陽的雲彩漫不經心地溜走了,天空變得越發亮了,晃得小崔脹痛加劇。於是他找到了他自以為充分的理由,回家去了。

房間已經亂得不可救藥了。既然是不可救藥,他的無能為力也就順理成章。電腦,開機,然後是CPU cooler和硬碟馬達無休無止的轟響。滑鼠在沾滿煙灰的pad上遊蕩,cursor在閃爍不定的螢光屏上遊蕩,一個實體,一個影子,做的都是循環往復的運動。歌兒,電影,連續劇,書,遊戲,聽過、看過、玩過的都像是重複了一萬次,沒嘗試過的事先就已生膩。他又試了試看看以往的書信,或是給遠在天邊的她寫點兒什麼東西,一個個視窗打開了,又「叉」掉,打開了,又「叉」掉。這個上世紀末偉大的奇跡,仿佛只是個無聊的把戲。

小崔的頭脹得更厲害了。天也亮得更厲害了。也就是說他在這殘忍的明亮裏,在刺耳的噪音中,在莫名其妙的煩躁裏已苦苦地呆坐了幾個小時。這時,他想要死去。可是這念頭一閃即逝了,緊接著,佔據了他疲憊的大腦的是一個詞,由倆個音節組成,叫做慰藉,再接著,由慰藉他想到了女人,由女人他想到了作愛,由作愛他想到了荷包裏的兩張鈔票,接著是紅燈區,再然後是「1—0—3—0—現在的你會在那裏……」,然後是一個英文詞,讀作onanism。他恍恍惚惚地想起,那個詞好像是源自bible中的一個人物——Onan。據說有人誘惑這個Onan去跟自己的嫂子私通來幫他死去的哥哥生個孩子。他雖然抵受住了誘惑沒去做那禽獸之事(實際上是做了,只不過是做到了要緊的時候戛然而止),卻又做不到克己復禮,不得已就把自己的種子灑在了地上。這個故事經小崔發揮的版本令他感到有趣,可這點兒有趣還是不能使他高興起來。

Onanism,一次疲憊乏味的onanism,這樣的onanism愧對那個中文的意譯,分明談不上半的慰藉,唯一的效力就是使他睡去。

睡過去之後是抽搐的夢和鄰居家此起彼伏的門鈴聲。

【注】Bible的原事:Onan的哥哥,猶大的長子叫Er,「主」看不上他,認為他「邪惡」,就把他給整死了。(根據甚麼書中未言)Onan是奉父命替他夭死的哥哥去播種以接續他哥家的香火,然而幹那事時他想到,真生出孩子來,也不被看成是自己的,又要替死鬼白養,太不划算,因而即時抽身沒去完成他的使命。因為這事,「主」很氣忿,認為他也「邪惡」,結果把他也給弄死了。


幾天後,小崔動身去了另一座城市,住到了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家裏。抵達的當天正趕上這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要去參加這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的另一個朋友開的一個party,他邀小崔同去,小崔也沒什麼主意就跟了他去。

在那個燈光昏暗的地窖裏,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裏,小崔喝了很多酒,也許因為酒是免費的吧。這種狀況使他覺的安心,雖然這安心無憑無據。這安心又使他覺得有趣,於是他放開喉嚨跟一個不認識的濃妝豔抹的女孩兒唱起了卡拉OK。唱到酣時,小崔突然覺得這包房裏的空氣很詭異,除了煙草、汗臭、酒精、灰塵和女人身上香水的氣味,還有一絲絲甜甜的香味。這股甜香說不出是挑逗還是撫慰,小崔只覺得腦袋裏空空蕩蕩的,而心臟卻嘣嘣嘣地亂跳幾下。這時候那女孩放開了圓桌上一片狼藉的vcd,好象有點倦了。她將自己的身子卸貨似的扔在的沙發裏,把頭轉向小崔說:「沒意思,咱們清唱吧!」

「行啊,……」

小崔做若有所思狀用麥克風拄著下巴裝著相,其實他此時的腦袋已經變成了,變成了——他嘔心瀝血地想也想不出一個恰當的形容詞。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靈光突現,想到了:恩,對,午餐肉,不,按這兒的說法應該叫早餐肉。這個比喻讓他欣喜若狂,於是乎不自禁地扭臉看了看身邊那個姑娘,表情恰如其分。恰巧那姑娘的眼光也正往這邊溜達。目光一激蕩就造成了一個笑場。那姑娘笑得粉臉桃腮花枝亂顫,眼淚鼻涕都呼呼啦啦地直往外淌。小崔好生過意不去,他拍了拍麥克風,清了清嗓兒,屏氣凝神要開口歌唱。

「我要唱了啊!」

「你唱吧」那姑娘強忍住打嗝兒一樣的浪笑。

「深夜花園裏,四處靜悄悄,只有風兒在輕輕唱,夜色多麼好,風兒輕輕唱,……不好意思,忘詞兒了。」

那姑娘被惹得又是一陣狂笑。

「你別笑,誒,第二段兒我會唱……恩,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默默看著我不做聲」——他一字一板的唱下去,居然越唱越順,越唱越投入,越唱越來了情緒,那姑娘也止住了笑聲——「我想對你講,但又難為情,多少話兒留在心上。」

「你討厭」,那姑娘裝模作樣地給了小崔一花拳,打在了小崔的胳膊上。小崔就感覺心頭的嫩肉好像被人擰了一把,說不上來的彆扭。而且這彆扭勁兒迅速擴散開來,頃刻間就蔓延到了周身的四肢百骸,就好像中了眼鏡蛇的蛇毒——他恍惚記得從一部科教片兒裏學倒的:蛇毒有腐蝕血液和侵害神經的兩種,而眼鏡蛇的毒液屬於後者,所以應該叫作神經毒素。

這時候,姑娘也唱起了歌,唱的是新民歌《青藏高原》,調門又高又飄。竟使得小崔擔心,她的喉嚨會突然裂開,聲帶會從嘴裏噴出來,就象攪進機器裏的磁帶。

包房外裂石開碑般威猛的喇叭突然啞了,杯瓶碎裂桌椅傾倒的聲音浮出水面,接踵而來的是淒厲的號叫。小崔又聞到了那股甜香味兒,比方才的更濃、更釅、更誘人。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推開門去尋那幽香的source。看到的是一地碎玻璃碴子和板凳腿兒,還有一群人圍著個頭破血流的後生推推搡搡乍乍忽忽,好像在演戲。聽到的呢是也說不上來是嗲還是侉的南方普通話殺豬似的嚷著:「XXX我操你媽,今天不是我死就是你死——不要動我,躲開,我叫你不要動我!XXX我殺了你!……」

小崔覺著那香味的來源不在這個方向,但眼前的雜遝人影又似乎攪亂了氣場。他到里間的酒吧走了一圈兒,酒吧裏也有一大幫人圍成一圈兒亂嚷嚷,只不過圈裏的那個人沒破頭也沒流血,就是瞪著牛眼呼哧呼哧的嬌喘好象個風箱。

「不對,那香味也不在這兒。奇怪,我那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他上哪兒去了?」也不及細細思量,小崔趕忙離開了酒吧又跑到外邊的廁所。可是這裏除了尿臊味就是嘔吐的穢物的臭氣。那甜香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小崔就勢撒了泡尿,洗了把臉,出了地窖想風涼風涼。

走廊裏有一部自動售煙機,上面標著:「這裏仍售三元」。小崔翻了翻自己的荷包,恰好還有兩枚兩元的硬幣,很虔誠地就投了進去。沒成想竟似石沉大海杳無聲息。他連拍帶打忙活了半天,就如同演繹房事後的愛撫和甜言蜜語,末了才發現投幣孔下貼了張小小的紙條,寫著:故障中,停止使用。

正沒理會處,「嘭」地一聲巨響,地窖的門如同被炸彈炸開,一大團肉乎乎的東西「崩」了出來,好像有預謀似的「咚」的一下正撞上了他的後心,撞得他痛徹心肺,眼前金星亂冒。

他急忙轉過身一看,正是剛才在一起唱歌的那個姑娘。小崔也不知哪兒來的一股邪火,氣急敗壞地就嚷出三個字:「你幹嗎!」與此同時,那姑娘也意識到撞了人,正想賠個不是,說句「對不起」。可只說了一個「哎呀,對……」就被小崔的怒吼給攔截了回去。

小崔愣怔了一下,覺得自己的舉動十分有趣,他翻動著白眼根子端詳那姑娘,更覺得有趣至極,因為那姑娘此時的形象比鬼還難看。她的頭髮亂得象雞窩,臉上的粉黛被眼淚沖得花花綠綠,左頰上還印著一個清晰的手印,手印兒上還沾著殷紅的血跡。

看到這幅景象時,小崔感受到一種莫名其妙的又似乎久別重逢了的快慰。他問了一句:「誰打你」。也沒等那姑娘分說明白,他就象魔鬼附了體,飄飄悠悠地就繞開了那姑娘,奪門進了地窖。也不知道怎麼著他手裏就多了一個酒瓶,誰也沒看清怎麼回事兒,他無聲無息地就從那頭破血流的小夥兒身後冒了出來,手起瓶落,那小夥兒撲倒在地。大夥兒還以為眼睛花了,還沒等回過神兒來,小崔已消失無蹤。緊接著,就聽到門外有人罵了一句:「熊樣兒,沒能耐就打女人撒氣!你媽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傻逼。」

十分鐘後,小崔坐進了一部有個大後備箱的福特車。車裏還有一個人,就是那個他到現在連名字也不知道的姑娘。

那姑娘發動著了馬達,卻沒踩離合器,愣了一陣兒,扭頭盯住小崔看。

「你會不會開車?」

「不會。」

「我有點噁心。」

「我也有點兒噁心。」

「恩,那怎麼辦?」

小崔是被這姑娘拉上車的,這時候他有點糊塗,好像忘了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兒,忘了剛才用酒瓶兒敲了這姑娘男朋友的頭,忘了曾扭住了這姑娘的胳膊慌裏慌張地跑出了那棟房子,忘了曾拍打著這姑娘的後背,看著她嘔吐,忘了被這姑娘不由分說地拉著上了車。不,他每一個細節都記得很清楚,只是想不起來他為什麼會在這裏,這一切又跟自己有什麼關聯。

那姑娘從包裏抽出了一遝紙巾。小崔想也沒想就一把搶了過來。那姑娘不知所措地瞪了他一眼。他說「我幫你擦吧」,手就往人家臉上胡嚕。那姑娘也不知道是嚇呆了還是氣暈了,就由著他在自己臉上放肆。

「咳——」小崔嘴上歎了口氣,心裏想:也不怎麼漂亮,我是不是吃錯藥了?那傢伙不會死了吧?去他媽的,愛咋的咋的吧。

「你貴姓?」姑娘問他。

「免貴,我姓崔,叫我小崔吧!你呢?」

「我叫姍姍」,說完,姑娘扭過臉攏了攏頭髮,面沉似水。幾秒種後她踩下了油門。

七拐八拐地不知走了多遠,車子開到了一處樹林間的空地,停住了。遠處有一棟畫著桁架的房子,窗子裏黑洞洞的。

「這是哪兒啊?」小崔問。

「我不知道。」

「恩?」小崔本想追問,忽然又覺得沒這個必要,「還噁心嗎?」

姍姍沒回答他的話,只是用鼓溜溜地眼睛盯住了他看。小崔突然發覺,姍姍的年齡不很大——很不大,至多二十一、二,就隨口問了一句:「你多大」。

姍姍仍不答話,眼睛一眨不眨地定了許久,說:「你想不想作愛?」

小崔心裏奇怪,這句話對自己竟然一點刺激的作用也沒有,身體裏各色種類的hormone都無動於衷,「你有煙嗎?」

姍姍從包裏摸出一個很精緻的金屬煙盒,說:「你抽不抽大麻?」

「沒抽過,我怕上癮。我沒錢,消費不起那東西。」

姍姍沒有理他,自顧從煙盒裏抽出一枝上下不怎麼勻溜兒的手捲煙,又摸出一個模樣象條魚的打火機,把煙點著了。小崔覺得她點煙的姿勢幼稚可笑,進而發覺她的穿戴打扮也很做作,不過,她的身材比較豐滿——或者用當地話形容作vollschlank,雖然沒什麼線條,但那種肉乎乎感覺的使小崔聯想到了一個不相干的詞:「親和力」。小崔的眼光在姍姍的身上逡巡了一周,停在了她的胸脯上。此時有種東西開始蠢蠢欲動了。

沒開燈,姍姍油亮班駁的雙唇間吐出的煙呈淡紫色。異乎尋常的香味沖入了小崔的鼻腔。

「你這煙裏卷了Haschisch(大麻)?」

一團淩亂、蓬鬆、閃爍不定的黑雲壓了上來,小崔的嘴唇上膠著了一叢柔軟、滑膩和躁動不安。

吭吭的咳著,他說:「你能不能溫柔一點兒?」

趕到理順了呼吸,小崔從珊珊圓滾滾的好象有點可愛的指頭中間奪過了煙,狠呆呆地抽了一口。直到腮幫子鼓得象青蛙的氣囊,他才緩緩地把煙送進了肺臟。魂靈好象是被自個刻意地摁進了飄飄欲仙的泥潭裏,不自禁地眼淚居然淌出來了。

「Aaaaaaaach du liebe Scheisse (直譯:這泡屎真他媽給勁)!」放完了這串又長又臭的洋屁,小崔決定了跟珊珊作愛。

可能是一個表情吧,被珊珊理解成了首肯的Hinweise (Hint),於是她開始了她所理解的Vorspiel (前戲)。小崔此時醉意正濃,被脫掉衣服時掀起來的風使他想起了老早以前奶奶家養過的一條小黃狗——那時候小姊妹們管它叫pander (系 panda 之帶口音的讀法)。那條狗的性情有點特別,是自來熟型的,只要給它點好處——譬如喂它個螞螂、螞蚱伍的——它就對你格外的親熱,一見面就歡蹦亂跳的往你懷裏撲。

正想著那條狗呢,珊珊已經跨上來了。小崔覺得下身兒先是一涼,緊接著一熱,看見了自己光著個膀子和褪了一半的褲子。「這樣太草率了吧」小崔心裏念叨著,忽又想起了電視裏flirt hotline(調情熱線)的廣告詞:「kein Vorspiel (沒有前戲)」,那是給gay們準備的,於是就越發覺得這樣稀裏糊塗地就來好象不大妥當。他連忙摁住了整個象條魚一樣扭著的珊珊,「等,等,等會兒,我還沒怎麼……你就……」說到這兒他忽然失禁地笑了起來,笑的聲兒雖然不大,卻連骨頭縫都開始癢癢了,當然肉也不例外。

珊珊本來沒理會他的笑,只是突然感覺到他嵌在自己身體裏的那一部分隨著笑聲起了變化,沒辦法只好停了下來,好不耐煩地來了句:「行不行啊,你?」

「我行……呵呵……不……行……哈哈……」因為這是有生以來頭一遭一向管事兒的傢伙(不管什麼原因)怯陣了,小崔感到莫可名狀的好笑,在心裏跟自己叨咕,「看來我是真的不行了」,叨咕完了更覺好笑,笑得他簡直就要背過去了。出於避免笑死的自我保護意識,小崔狠勁推了珊珊一把,把她推倒在座墊上,就勢奮起尚未被這莫名其妙的笑所吞噬掉的最後一點力氣壓上去開始對珊珊「動粗」。小崔呼呼拉拉地扒掉了珊珊的衣裳,弄得跟強暴似的,只是沒去扯她衣服上的一個紐扣,反正他也沒注意,那些衣服上到底有沒有紐扣。他覺著沒把她弄疼了,反正她也沒喊也沒叫。趕到他真到了應該動粗的時候——當然他覺得自己這方面已經準備好了——他卻沒有繼續假想中的「暴行」。他用中指象摸雞蛋黃兒似的在珊珊的腰上輕輕劃了一下。他發現她的裸體並不象穿著衣裳的時候給顯得那麼臃腫,雖然有點膘兒,線條還算挺好看的。可能是小崔天生就有種對女性(應該是比較漂亮的女性)的身體的崇拜吧,他更樂意象寵孌伺候主子那樣對待她,儘管這女孩在他心目中沒有那麼高尚的地位。也可能是出於這種下賤的習慣吧——雖然他已經好久好久沒有交歡之事了——他還是決定好好地對待眼前這個女性的身體。

小崔的「習慣」卻是珊珊所不「習慣」的,小崔在「猥褻」她的身體的時候察覺到了這一點,雖然他也懷疑自己這點兒覺察的可靠程度,但他卻寧願相信,他是第一個對她這麼「體貼、溫存」的男人。

姍姍顯然不是那種會(這個「會」用英語的「CAN」更準確一些)臉紅的女孩兒,被小崔強拉硬扭地跳進了所謂「溫存」的「陷阱」,她只是眼睛半睜半合,神色似嗔非嗔,鼻子裏不成章法的呻吟,身體不知是抗拒還是湊趣地不停扭動。這一系列不知所云的表情,因其歧義性而使小崔在酒醉後自以為是的同時也生出了幾分慍怒。奇怪的是這慍怒非但沒能促使他發作,反而在他身體裏撩撥起一縷淡淡的快慰來。

但,也許這快慰跟慍怒無關,而是激發自珊珊身上的氣息。小崔對女人的「氣息」著迷,他能嗅出女人自己所察覺不到的體香。因為這「體香」不是什麼人都有的,所以他對「香香」的女人有一種宗教式的虔誠,也因而造成了他對女人的嗅覺潔癖,也就是說,她對女人身上常見的「體臭」極其反感,尤其是被香水所覆蓋了的體臭。

可是,令他迷惑不解的是,在珊珊的身上,香水之下的氣息竟似乎是透明的。他在她身上的每個角落裏搜尋了可能的蛛絲馬跡,她的腋下,肚臍,下身……除了香水味和胭脂味就只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半流動狀態的氣息,那應該是她的汗味,可是卻又那麼淡,那麼清,那麼飄忽不定,簡直攪的有點膩人,不是膩歪的膩,而是起膩的膩。這時侯他終於想起來了,那就是他在開party的房子裏所感覺到的卻又一直找不到的甜香味。是不是因為它飄忽不定,所以辨不出來源;因為它清得象水,所以就純淨水般的香甜?

那位問了,你說的這些能是真的嗎?問我沒用,問小崔去呀!附帶說一句,他可沒少喝。

姍姍的眼瞼就好象腫了,她嘴唇上的紫色唇膏被唾液或是酒抿得一塌糊塗。這些狀況小崔有點看不下去,他抗起姍姍的一條腿,發瘋也似的扒下那只皮靴。在他看來,這只屎色的靴子跟這條沉甸甸的肥腿極不相稱。他把靴子摟在懷裏,把大半張臉擠進靴靿裏狠狠地嗅了幾下,仿佛是想用他自認為仍然管事兒感官來矯正視覺上的誤差。那靴子已經被穿了不知多長時間了,可還是散發著濃烈的膻氣,刨除這股膻味剩下的就是那種令他方寸大亂的「氣息」。

「你變態呀你!」姍姍對小崔的舉動提出了抗議。

「沒錯,I 'm a fucking freak」,小崔嘴裏咕嚕了這麼一句連他自己也不知所云的E文,就連忙把腦袋擠到了姍姍的跨下。此刻他的臉是通紅通紅的,脈搏象要爆炸了似的狂跳,不是high,而是羞赧。他因為頭一次被人識破了他的嗅覺怪癖而無地自容。他的舌頭機械地上下搖動著,就象小貓、小狗喝水的動作一樣沒創意。姍姍的喉嚨卻已經開始有節奏地吭出「淫蕩」的曲子了,就像是對小崔的怠忽職守所做的報答,那浪調跟小崔的舌技如出一轍地沒創意。過了許久,小崔方始從羞赧中回過神來,停下了嘴裏的活計,抬起頭瞅了一眼正投入地表演著氾濫成災的姍姍,一霎時竟呆若木雞。

姍姍半撩起沉重的眼簾,按著呻吟的節奏斷斷續續地呼喚:「來……恩……來……幹我」。那個「幹」字好似一把鋼刀,直杵進小崔的心窩。劇痛使他從癡呆中驚醒,也使他渾身皮毛骨肉戰慄不矣。

姍姍並沒察覺到what's wrong with him,一隻手做戲似的往他的下身摸索,冷不丁一把抓住了他要害。

小崔卟棱了一下腦袋,省覺了當務之急是盡人事。於是……

做著的時候,小崔一直無法集中精力,他倒是屏絕了一切誘發負罪感的念頭,因為他堅守著一個信念,就是如果這當口去想遠方的她,無論是對她還是對這個正跟自己融為一體的女孩兒都是不可饒恕的褻瀆。可是,屏絕了這些念頭並不能使自己專心致志地做他該做的事兒。眼前正在發生的一切都仿佛是虛幻泡影,都沒能帶給他那種欲死欲仙的快慰。那久違了的亦或是幻想出來的快慰仿佛就在翻雲覆雨的同時離他遠去。

姍姍自我陶醉著,令她興奮的是小崔的持久,雖然酣醉中,時間根本就沒有度量的依據。

「我要是控制不住了怎麼辦」小崔在不合時宜的關頭問了一句。

「你……就……裏邊……外」姍姍的腔調好似手搖唱機的唱針在磨禿了的唱片上亂竄。

「噢」小崔以為自己聽清了,加快了動作的節奏,加大了動作的力度。他一邊回憶著西洋毛片裏的情節一邊調整自己大腿和姍姍屁股之間的角度,希望能弄出那重清脆響亮的「啪啪」聲。但礙于車裏的空間有限,再加上自己腿上的脂肪過於單薄,碰撞的聲音總是顯得渾濁沉悶。小崔因為玩不出這種花樣而懊惱,姍姍卻把叫床的聲音催得一浪高過一浪。後來浪叫終於蓋過了小崔的綺念,使他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姍姍的音域上,他想看看姍姍的高音到底能唱到什麼調門,每次抽送後就記下姍姍叫的音高,然後在腦袋裏假想出鋼琴的一個鍵被按下。當他按到了假想中鋼琴最右邊的一個按鍵時,發覺姍姍的叫聲已經突破了她唱「青藏高原」時的極限,而且聲腔飽滿、圓潤、飄忽、綿長,全不似她唱歌時那種撕心裂肺般的模樣。這種奇妙的反差,驚得小崔不由自主的陡然顫慄起來,一聲發自內心的喝彩脫口而出——真棒!意志力隨之崩潰,身體裏積蓄良久的勢能瞬間化作動能好似野馬脫韁。

闊別已久的終極快感在小崔的身體裏橫衝直撞,一股急流沖入腦海,他只覺眼前一黑就什麼事兒都不知道了。


黃的、綠的、紫的、藍的……一片耀眼生纈,燥熱、瘙癢、辛辣、清爽……各種離奇的感受此起彼伏,這是小崔昏迷以後最初的知覺。

蘇醒是個格外漫長而充滿光怪陸離的過程。那是小崔平生從沒體味過的境遇,可是他又感到有一種力量裹住了他的心靈,撫慰著他、呵護著他使他感到親切、甜蜜,使他遠離恐懼和倉皇。為了解釋他所無法解釋的,他就讓自己做了一個夢。在夢中,他被裹在繈褓裏,睡在搖籃裏,搖籃在虛無中漂浮。無窮無盡無邊無際的時空萬物,一切的一切都在虛無中消融,化為無形的浮光掠影,漸漸的沒有了所謂明滅,沒有了所謂寒暑,無聲無闃,無香無色,好象什麼都沒有了,連情思都在慢慢消逝,他卻並沒感到哪怕一丁點的失落和迷茫,仿佛他想找的東西正在虛幻中緩緩凝聚。終於,一波強大到無法想像的衝擊席捲了他的身體。沒有痛楚也沒有快慰,他只是覺得那是任何肉體所無法擎受的甚至任何非等離子態的物質所無法擎受的強大衝擊。可他居然擎受住了,身體並未化成劫灰,神經系統也沒因為這超過其承受極限不知多少倍的超高負載而摧毀。這波衝擊只持續了一瞬間,就消逝得無影無蹤了。小崔從幻夢中驚醒了。

「你沒死,不過,跟死了也差不多。」姍姍誇張地緊閉著嘴唇,小崔卻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她「說」的這句話。

「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姍姍歎了口氣,從小崔的臉上移開了她呆滯的目光,「我們完蛋了」。

在試圖弄明白姍姍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之前,小崔覺察到了自己目光焦點以外的事物。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沒有欄杆的大床上,姍姍蜷著腿一隻手撐著身體斜坐在床頭。床擺在屋頂有個斜坡的角落裏。房間不算寬敞,地當間有一張書桌,遠端是廚臺和淋浴的「盒子」,各種衣物、家什擺放的七零八落。自己一條腿裹在毯子裏,另一條腿下壓著一隻白襪子。姍姍光著的一隻腳縮在她褪下一半的褲襠下邊,那是一條賬藍色的毛褲。姍姍低垂著頭,目光正落在這只腳上。她好像剛洗過澡,頭上紮著一條發帶,濕漉漉的頭髮鋪撒在肩頭。因為沒有化裝,她的臉顯得很稚嫩很素淨,素淨得幾乎有點清臒。她的嘴唇很淡,淡得幾乎沒有血色。小崔沒有追問下去,這個淩亂逼仄的小屋使他感到安詳、平靜,這是他蘇醒之後的第一種感覺。他把手搭在了姍姍的膝蓋上,用眼神捉住姍姍的視線。對視了大約一秒鐘後,姍姍的臉扭曲了一下,眼淚撲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我們完蛋了」姍姍撲在小崔的懷裏,抽抽搭搭地哭。哭得很慘,很委屈。這使得小崔有了蘇醒後的第二種感覺——悲傷。在往常被這種感覺俘獲的時候他習慣於點上一支煙,可是這回他在悲傷感覺中沉浸了好久才想到了這種排解的方法,可是他卻沒有半點意念去尋覓一枝煙來抽。如此的無助使他陷溺在悲痛中難以自拔。萬般無奈地他吻了姍姍顫抖的嘴唇。感覺像是在親吻自己的妹妹,儘管他並沒有一個這麼大的妹妹,哪怕是堂妹、表妹,也從沒見誰會親吻自己的妹妹。

「我們完蛋了」當小崔離開了她的嘴唇她又重複了一遍這句沒頭沒尾的話。

小崔還是沒有追問她,他靜靜地等著,沒有一絲一毫的焦慮。

姍姍慢慢抑制住了身體的抽搐,撩開了右邊肩頭的頭髮,「看見了麼?」話音一落,她的眼圈又紅了。小崔只看見她粉白細嫩的脖子上有一道淺淺的皺紋,不知為什麼他卻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當他觸到了他剛剛想到的的東西,心中生起了蘇醒後的第三種感覺——恐懼。

「我們被妖怪咬了」姍姍的眼角閃過一道邪惡的光芒,「是——吸——血——鬼」

小崔想起了什麼東西……

一頭銀灰色的頭髮,一雙海藍色的眼睛,蒼白的臉,瘦骨嶙峋的手。他一直緊閉著薄得之有一線的嘴唇,眼神令人悲苦莫名。他什麼話也不說,但你能讀到他的心。他只輕輕一吻,你就覺得自己象斷了線的風箏,拋開了塵世間所有煩惱,魂靈兒向太空遠飄。他鋒利的牙齒能直接刺穿你的心臟,當血和精髓從小小的創口中被奪去的時候,你感到的是窒息的甜蜜。象年幼的時侯有一次因頑皮跌傷了膝蓋,媽媽用碘酒在傷口上小心翼翼的擦洗,媽媽用水一般溫柔的眼睛撫慰你幼小的心靈。當媽媽扶著呲牙裂嘴的你躺進溫暖的被窩兒,你感覺自己就象一粒種子蛻下了板結的外皮,被播種在蓬鬆的土壤裏。媽媽哼著悠揚的曲子哄你入睡,在睡夢中你會眷戀這傷痛的優遇。

小崔不能確定這是對真相的回憶還是自己在胡思亂想,但他記起了另外一種感覺——荒唐。他迫不及待地想驗證這種感覺,只一動念間,一面鏡子就占滿了他整個的視野。鏡子裏是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好象一個自己從未謀面的孿生兄弟,他的脖子上有兩小塊凸起的紅瘢,紅瘢下是正在癒合的傷口,傷口裏有閃閃發亮的顆粒,這些貓兒眼一樣晶瑩剔透的的珠子正裹夾在湧動著的紅細胞的隊伍裏通過血脈向肌肉、腺體、淋巴、臟器的每一個細胞中擴散,每個珠子最終的歸宿是細胞中的線粒體。當小崔試圖穿過線粒體的外殼到裏邊看個究竟的時候,微觀的世界忽然風馳電掣般離他遠去,鏡子裏那兩點紅瘢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消退得無影無蹤了,他把視野推近到皮膚的溝隙裏,只看見傷處新生的細胞膜增生、變厚直至轉化為角質層。忽然間他的眼前一片模糊,只一刹那,鏡子又回到了原來那面牆上。鏡子裏一抹橙色的光芒刺得他眼睛生疼。

天就要亮了。

這時候小崔感到了一絲絕望。


百葉窗被嚴絲合縫的拉上了。小崔和姍姍面面相覷地呆坐著。鬧鐘永無休止地咆哮,兩個人的內心翻滾著徹地連天的驚濤駭浪。

「我們會變成蝙蝠嗎?」秒針在姍姍說出這句話之後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卡住了。事實上那只是一個極短暫的停頓,是每隔一秒鐘都要發生的停頓。當小崔意識到這一點時,他說:「我們的生活,變了。」

過了片刻他看見姍姍攢起眉毛,於是他輕輕點了一下頭。姍姍明白了他的意思將眼神穿越了他的眼睛深入到了他的內心。此刻,他的心裏是一個到處播撒著陽光的海島,和煦的海風拂著椰子樹的葉子在萬頃碧波中婆娑起舞。「我一直把這個夢埋在心底,以為有一天,我和她可以在這片沙灘上趕海、拾貝。看來它將永遠永遠的只能是個夢了。你說這永遠會是多久呢?」

「啊——」姍姍歎了口氣,「不知道,假如真能長生不老……你吃不吃橙子?」


彬彬伏在鍵盤上睡著了,螢屏上正播放著金山毒霸的屏保:一隻大蟲子在後面追,查毒的醫生在前面跑,他舞動著幻化成成千上萬的腳麽丫一路狂奔。小崔輕輕地取下她歪邪到額角的眼鏡,將一縷銜在她嘴裏的頭髮攏到她的耳後。小崔憂鬱的眼神膠著在彬彬的臉上,順著毛孔遊入她的血脈沁入她的心靈。在那裏正上演著一個怪誕的夢,在夢裏的彬彬變成一個只有四五歲的小女孩,回到了幼稚園。昏暗的走廊裏,一個漆黑的角落。走廊的天花板象高懸的蒼穹,那裏沒有窗,也沒有門,只有迷宮一樣的回廊。回廊的盡頭是兩扇對開的彈簧門,門後掛著被孩子們的小髒手抓得烏黑油亮的棉門簾。門簾把門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兩邊比孩子的胳膊還粗的門樞。當一扇門被推開時門樞裏發出了能令人頭髮直立的吱扭聲。掀起門簾的是一個個子矮矮的,臉又平又圓的阿姨,她穿著跟醫院裏的大夫難以區分的白大褂,帶著一副極厚的近視鏡,根本看不到眼鏡後邊的眼睛。不管是誰,只要注視那付鏡片上閃亮的同心圓超過五秒鐘都會眩暈不止甚至嘔吐。儘管在這個夢裏彬彬構思了一個要拐無數個彎兒的回廊,可惜她忘了加上岔道,阿姨最終還是找到了她。她對小彬彬笑了笑。雖然她笑的很慈祥,可是她的臉部肌肉是那麼的僵硬,她的嘴角只能朝兩邊拉開,既不能往上翹也不往下咧。這條平得不能再平的線段跟彬彬說:「你爸沒來接你啊。來,跟阿姨走。」一隻肥而不嫩的老手向彬彬伸了過去,彬彬縮成了一個球,她扁起嘴,帶著哭腔說:「有大耗子,我害怕。」阿姨攥住了她貓爪兒一樣的小手,用永遠不變的笑臉對她說:「哪有大耗子啊!不用怕。來,跟阿姨走。」彬彬沒有抗拒,但是她哭了,一邊走一邊哭,雖然她努力地忍著不哭出聲兒來,可是肩膀卻不停地抽動……

小崔輕柔地抱起了彬彬,把她抱到了床上,替她除了鞋襪,掩上被。彬彬受了驚動,嘴裏囁嚅著誰也聽不懂的話,臉上露出了愁苦的表情。小崔伸手遮住了她剛剛撩起一條縫隙的眼簾,輕輕地吻了她。

看到她摣開的手指慢慢地癱軟了,小崔移開了自己的嘴唇。她的臉恢復了鬆弛的表情,嘴角微微蠕動了幾下,呼吸的聲音漸漸變得舒緩、勻稱。

小崔盯著她脖子上起伏的脈搏,一動不動地看。過了不知多久,掛鐘絲絲拉拉地敲響了。

「午夜了」小崔小聲咕噥了一句。

風很淒厲,一株只餘幾片枯葉的楊樹的樹根上有一隻垂死的甲蟲吃力的爬著。姍姍伏在地上凝視著它。小崔悄沒聲兒地到了她身後。

「決定了?」姍姍仍盯著那只蟲子,並沒有回頭看他。

小崔低沉的 「恩」了一聲。

「不後悔?」

「恩。」

「那走吧。」姍姍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土,挽住小崔的一條胳膊,和他肩並肩往小徑黝黑的方向走去,最終消失在了夜幕中。

來年開春冰雪消融的時候,有個獨自玩耍的孩子用樹枝戳破了樹根上的殘冰,他看見一隻金色的甲蟲從冰窟窿裏爬了出來快活地擺動著一對閃閃發光的觸角。

2004年12月11日寫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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